此刻刚用完晚膳,沈婉容端坐榻上,身旁肃立着三四个宫女,其中年纪稍大名唤玉珍者,怀里抱着一个半岁大的女婴。
那婴孩生得粉妆玉琢,羊脂玉一般的脸蛋上透着红晕,乖巧地倚在玉珍手臂中睁着大眼睛看向沈婉容。
如此喜人的小孩,换做旁人早已情不自禁去逗弄一番,看着她心情也会好上许多。可是沈婉容和玉珍脸上看不出什么欣喜,玉珍的神情似乎还有一丝恐慌。
沈婉容抚上茶杯,轻抿了一口,看向玉珍,问道:“这孩子就这么给我了?”
玉珍缓缓答道:“娘子不用担心,奴看官家与太后也是好意,这个孩子对娘子也并无害处。”
玉珍话音一落,殿中便陷入了沉默。
宫中确实不乏宫妃收养良家子为养女,大约七八岁时送进宫中,及笄后又放还本家。先不说这个女婴的年龄实在小得可怜,且一向养女都是宫妃自发收养,哪里有现在这样官家直接把人送到面前,让你收她做养女的?
并且,养女特殊的身份极富政治内涵,从此本家和皇室便会牢牢系在一起。
沈婉容想得不免心烦意乱,揉了揉太阳穴,无奈招手让玉珍走进,仔细看看这个小姑娘。
那女婴看到近在咫尺的沈婉容,咧开嘴笑了笑,似乎很喜欢她。
沈婉容见她这幅模样很是讨喜,伸出手抚了抚女婴的头。就在她刚想收回手时,她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品。
玉珍发觉有异,立即掀开襁褓一角,舒了口气道:“是枚玉佩。”
说罢便拿出了那枚圆形玉佩,形式和质感不算华贵,但也算是中上的玉制品。
玉佩上唯一值得留目的,便是最中心处有一个精雕细琢的“宋”。
“是宋家的小姑娘呢。”沈婉容微笑道。
玉珍把女婴交给了太后送来的几个乳母后,提醒沈婉容道:“宋姑娘还没有名字,太后说劳烦娘子取名了。”
女婴的父母都是显贵出身,可惜出生没多久父亲战死沙场,母亲因病而亡,还没来得及取名,小姑娘就已成了孤家寡人。
沈婉容颔首,转动手中金钏,片刻便道:“李太白有诗云:‘百里独太古,陶然卧羲皇’,这个孩子远道而来,想是与我有缘,便叫常羲吧。”
随即又道:“这玉佩便留给她吧,应是父母留下的遗物。”玉珍称是,收下了玉佩。
此时是魏朝建武十六年十月初四。
常羲生命中的第一个冬天,是在汴京皇城里度过的。
她快满周岁,会牙牙学语地说出“姐姐”“哥哥”几个简单的词汇。沈贵妃慈爱地抱着她,将常羲身上的锦绸冬袄又裹紧了一些。
沈贵妃不时抬头望向殿门的方向,然后又失望地垂头继续逗弄常羲。约摸大半个时辰后,终于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。
一名奶妈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,恭敬地候在殿外。得到进殿的允许后,小男孩便到处张望着,如果不是奶妈紧紧地牵着他的手,他很有可能会到处乱窜。
沈贵妃一见来人,抱着常羲激动地站了起来,口中喃喃道:“五哥……是五哥来了……”眼中不禁盈满了热泪,控制了一下情绪,复又笑着对常羲道:“常羲,这就是你的五哥……你喜不喜欢他呀?”
小男孩似乎被沈贵妃又哭又笑的神态吓了一跳,谨慎地站在奶妈身边,紧盯着沈贵妃怀中的常羲一动不动。
“五哥,这是你的新妹妹,从今以后,你又多一个妹妹了。”沈贵妃对小男孩温声道。
小男孩的神情由紧张变为好奇,便想上前好好看看这个新妹妹。刚迈出半步,就被奶妈一把拽了回去。
“殿下,太后说过这次来只是认一认妹妹的,记住她长什么样子就好了,时辰不早,我们回去吧。”
小男孩颇为不舍地看了一眼常羲,便听话乖乖跟着奶妈离开了。从他们进门到离开,总共也就一炷香左右。
沈贵妃愣愣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,面上刚刚因为激动而显现的红晕此刻褪成一片苍白。她嘴唇微颤着抱紧了怀中的常羲,缓缓坐回原处。
窗外飘进一片纯洁无暇的雪花,这是汴京今年的第一场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