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一】
这年冬天出奇的寒冷,雪一场接一场地下,地上似乎没有干的时候。白色掩埋了大部分事物——那些残破的躯体、凝固的血渍、碎裂的玻璃、扭曲的钢铁……忽而都不见了,只剩下皑皑一片,干干净净。
在纷飞的大雪里,丧尸立成一尊尊雕塑,最后完全失去了轮廓;又像朽木,时间一长,承载的雪太重,就“扑啦啦”散作一堆,再也见不到新的阳光。
曾几何时,他们也鲜活地存在于世上。突然有一天,从远方传来病毒爆发的消息。他们好奇,他们震惊,他们恐惧……终于,爱侣变成了惊梦,亲人变成了恶鬼,自己也身陷沼泽,瞬间就被吞没。
作为野兽的时候,他们便仅仅是野兽,没有人类的思维,甚至失去了自主意识,只能像狗一样,被那缕致命的气息牵着走。是血!是肉!他们嘶吼着,奔跑着,如天魔般狂欢,似饿鬼般扑食。
对于张铮来说,那记忆尚不算遥远。他常常在午夜惊醒,嘴边残留着某个可怜丧尸的干瘪腥臭的腐肉。他清楚记得新鲜血肉的美味,尽管现在味蕾已趋于正常,但生人的味道依然充满难以言喻的诱惑。
跟罗震他们在一起的时候,张铮总要克制嗅一嗅、尝一尝的冲动,同时还要及时阻止其他“觉醒者”做出类似的举动。这让他感到羞耻。——如今他又能以人类的大脑进行思考,自然更希望像正常人、像从前那样安然地生活。
可现实往往事与愿违,张铮清楚感知到,那种奇异的变化已经停止。有生之年,他只能携带丧尸的基因,像这样孤独而耻辱地活下去。
张铮曾经反复思考,把小白变成像自己这样是否正确。小白是他的妻子,身患绝症,医生说只有不到半年的生命。她听后哭着说不治了,想抓紧最后这段时间,和他一起到祖国各地走走看看,婚后他们还没怎么出门旅行过呢。张铮动摇过,在医生束手无策的情况下,他也不想小白最后在痛苦和遗憾中离开。就在他准备咬牙下决心的时候,病毒突然就来了,连小白最后的一点愿望都变成了奢望。
被丧尸咬到的刹那,他居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,因为他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,自己和妻子注定会携手走向那个结局。就像某位哲人说的,死亡并不可怕,它是终将到来的节日。
再次清醒过来时,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后。张铮发现自己倒在十几公里外的街头。他蓦地想起了小白。——这是一个标志,代表他跨过了某道至关重要的门槛。
那时正常人几乎绝迹了,他只能自行寻找妻子。路上他遇到越来越多觉醒的人,逐渐形成了相互依存的小团体。最终,他们来到这座研究所外,发现了生人,也得知了小白的消息。
其实孙骁的情况也差不多,他的妻子和女儿也在研究所里。不过和小白不同,她们是丧尸,而且似乎不具备“觉醒”的条件。研究所收下了她们,承诺尽其所能让她们恢复过来,作为交换,“觉醒者”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。
于是合作就这样开始了。
【二】
冷。好冷。
张铮紧了紧被子,可寒意还是从四面八方丝丝缕缕渗透进来。
挣扎熬过那一劫后,他的身体变得虚弱了很多。南方冬天湿冷的空气,让他颇吃了些苦头。
隔壁床的孙骁也在辗转反侧,显然他也无法睡得安稳。窗外寒风“呜呜”地刮着,更添了几分凄冷之意。
张铮忍不住又想起小白,想她在基地里过得好不好,被窝暖不暖和,是否能睡得安稳。根据和基地的约定,他们不能进去探望。这是可以理解的。在末世里,任何一点变故都可能造成毁灭性的结果。另外,就算真放他们进去,张铮也会因此为小白担心。
张铮非常想念过去那些平凡却温暖的日子:他们白天都上班,晚上就经常一起探店,吃吃喝喝、玩玩乐乐。周末他们偶尔四处逛逛,更多的时候选择窝在家里,追剧、看电影、看书,侍弄小花小草。结婚三年,他们没要孩子。小小的家像世外桃源,冬天有温热的地暖,有舒服的被窝,有小白明媚的笑脸和清脆笑声……恍惚之中,张铮甚至以为,那是梦里天堂的情景。
“哥?……铮哥?”
半梦半醒间,他听到孙骁在喊自己。
“嗯……什么事?”张铮翻身朝向他,晦暗中只能依稀辨出轮廓。
“你睡着啦?”孙骁听到他的疲倦,有些不好意思地问。
“没怎么睡着,睡不安稳,太冷了。”张铮说着轻咳了几下。
“是的,太冷了,真不是人过的。”孙骁抱怨,“现在就像生了场大病,落下病根了,身上怎么都热不起来。”
张铮无声地苦笑:“可不是一场大病吗?能捡回条命就算不错了。”
“唉……可怜我老婆、孩子还在受苦,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。”孙骁长长叹了口气。
顿了顿,他问道:“对了哥,嫂子的病……这已经快一个月了吧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