兄是大伯第三子,也是谢玉娘这一辈人唯一的庶子,只比她大了三个月,在家时最爱和自己笑闹,无论自己想要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,他都能给自己淘换回来。
谢家规矩严,不许兄弟阋墙倾轧之事,谢潜虽为庶子,但读书颇上进,性子不争不抢,自然也不会引起纷争。
五年没见,谢潜已过弱冠,戴的是竹簪固定的小冠,高了,瘦了,人也稳重内敛了,宽袍大袖的青衣穿着,颇有仙风道骨的隐士之感。
好容易缓过神的石震,却因为谢潜的话不满,又开始叫嚷:“谢守静,你又来管什么闲事?竟张口就说是我错了,分明是这丑八怪……”
“伯腾兄慎言,”谢潜打断他,正色道,“我方才听人议论得分明,戏人良家可是君子所为?”
原来七堂兄字守静,谢玉娘紧紧抱着琵琶,注视着谢潜的侧颜,心想这字大约是祖父起的吧,致虚极,守静笃,怪道人都比小时候沉稳了。
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,谢玉娘轻颤一下,扭头看向退站在她身边的迎云,不觉苦笑。
是啊,她不是京城谢家的谢玉娘,是寿光县出身的玉娘子朱玉。
她不该有这样的情绪。
在谢潜再次看向自己之前,谢玉娘先行敛起对亲人的眷恋,只冷淡地打量了谢潜一番,嘲笑道:
“原来天子脚下,还是有知礼之人的。”
谢潜听她说得讽刺,以为她怒气未笑,便对她道:“娘子也不必如此气大,石兄虽举止轻浮,但若真因此将他伤了,反而是令兄要吃官司的。”
谢玉娘略一沉默,又打量了他一番:“小公子是刑部还是大理寺的堂官?很通律法?”
纵然不能相认,她也想多问些他们的近况。
“……在下尚在国子监读书,并无官身。”
这样啊,谢玉娘有些替堂兄失落,不过堂兄还年轻,在国子监读书也是好的。
她心下盘算着,面上不露分毫,只看向石震,浅笑道:“这位公子,可是姓石?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本还恼怒的石震惊得险些跳起来。
“如今长安几处港口上忙着的太府卿,便是令尊吧?”谢玉娘没回答他,而是淡然地继续问。
只因她的第二问,石震忽得冷静了下来,目光在谢玉娘身上转了两转,方道:“娘子说得是。”
连语气都客气了很多。
谢玉娘这方站起身,神色泰然地屈膝一礼:
“石公子莫怪,民妇一行多是女子,最怕人生事,因此听公子言语轻浮才会生气。若公子想要责怪,如今既然误会解开,不若小妇人择日亲自登门,向太府卿和小公子致歉,可好?”
她笃定从自己叫破石震名字的那瞬起,今日这亏,他只能吃下去。
明知她与太子有关却仍敢来招惹的纨绔,不可能和沈惟良无关。同样的,自己是仗着太子的名气横冲直撞的商贾是一等,但知晓石震来历仍敢出手教训,便是另一等了。
前者是不知京城险恶的太子门客;而后者,有心人自会揣测她的一言一行,是不是太子授意。
果然,如今连谢潜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审视。而石震更是笑了出来,对着谢玉娘一拱手道:
“呵,既然是石某轻浮在先,自不敢承望娘子的道歉,娘子既然久居京城,那你我有的是再见的日子,告辞。”
说罢,他又瞪了谢潜一眼,方对朱矩道:“我们走。”
谢玉娘对着迎云微微点头,迎云这才将马鞭扔回给了一言不发的朱矩。
周围的百姓见没了热闹,又见石震面色不善,生怕吃了挂落,忙散了去。
“今日,多谢这位公子仗义执言了,不知公子贵姓?”谢玉娘并不理会周遭,只对谢潜施礼道。
但谢潜的态度却比刚才更疏离,避身不受礼,反问道:“娘子当真不知道在下姓什么?”
谢玉娘难得被问住,对面的谢潜已经拱手:“谢某早该知娘子来历不凡,确是在下多管闲事了。”
谢玉娘的嘴动了动,想说些什么,最终不过一叹,没再言语。
自家和太子的人不结交,和沈惟良的人也不算好,可见祖父果然持重,没在皇子中站队,最好,最好。
自己当年留的纸条,想必起了些作用。
不料就在此时,不远处停着的谢家马车上,传来一个娇怯柔软的声音:
“七哥。”
只两个字,便让谢玉娘再次呆住。